留在工厂的指纹 —记田力
发布时间：2015/7/25 14:32:07 浏览人数：
来源：百姓才艺网 时间：2015-07-25 14:23 责任编辑：张淏翔
田力还是田力
《凌晨四点钟的工厂》：再过几个小时，天就亮了
毕竟是夏天，四点一到，天就麻麻鱼肚白了
工厂外面的花啊草啊
鸟啊雀啊
就都睡醒了
天亮了，工厂就热闹了
而此刻是孤独的，一颗星星变成更小的星星
一瓶茶水变成更凉的茶水
钢花起起落落
枯燥
使夜空也被逼迫得生出叠叠层层的波纹
还是那个小饭店，还是那些一起冬天踩碎霜花雪花、夏天忍受酷热、挥洒汗水的工友，还是午夜下了班洗过澡就聚在这粗糙的饭桌前，一边吃着夜宵一边说东说西地迎接日出。而只要有田力在，一般这夜宵的高潮都是他朗诵自己写的诗歌……
今天的田力，被《鲁豫有约》录制过，被《凤凰卫视》等等大牌的电视台播出过，甚至《新闻联播》都有了关于他的将近5分钟的时间，对了，今年五一那天，他上了央视的五一特别节目，一天多次，在央视各个栏目滚动播出：《朝闻天下》《新闻直播间》《新闻30分》《东方时空》《共同关注》《中国新闻》……
可是，今天的田力还是浑身机油味、一身劳作服、手指甲里带着洗不掉的黑油渍，还是那样大大咧咧地坐在这小饭店的桌子边，大口地吃菜，大口地喝啤酒，一瓶啤酒下肚以后，又掏出手机（过去是掏出用过的“钢坯输送卡片”、或者从哪里抓来的厚一点的纸条纸块纸头……），“粘糊糊”地给大家念那些他刚写出的诗，哦，今天念的就是上面那首。
大家对他、对他的诗也还是一样的态度，七嘴八舌：“今天这首还行，听懂了”，“行什么啊，不咋地，臭！啥叫天就麻麻鱼肚白了啊！麻人，起鸡皮疙瘩！”“对，还使夜空也被逼迫得生出叠叠层层的波纹呢！在哪呢，你们谁看见了！瞎拽！罚酒……”
工友的大嗓门能把小饭店的房盖掀翻，能把刚刚升起的晨星震落，可田力听着享受着呢！这些日子他东跑西跑开会、录节目，听不到这大嗓门还想得慌呢！田力说，他属于脸皮厚那伙儿的，从一开始写诗就愿意给工友念，“粘糊糊”地给人念，工友说好他得意高兴，说不好他回去改，被说“写的臭”也不生气。过去是这样，现在仍然是这样。
鲁豫跟他握手、央视记者在厂里整整3天拍他、集团公司和厂里的大领导都来看他……田力偷偷地跟媳妇说，啥都不如跟工友在一起自在、得劲儿！
“我还是我，田力还是田力！从来没想用诗歌改变我的地位待遇啥的！真的，想都没想过，那样想都是对诗歌的亵渎！诗歌在我心中是神，是圣洁的女神，我不允许世俗的一切玷污她！如果名气给诗人带来什么改变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，那样诗人就会枯竭，就会死去！诗歌不是工具，我只能竭尽全力为她做什么，不能奢望她给我什么！我现在这样很好，天天在一线干活，天天一身汗、一脑门子钢水数据啥的，吃得香、睡得着，睡醒了看诗写诗，把那些感受最深的东西用诗歌形式记录下来，多好多简单多快乐啊！工人、工厂，也需要诗意，需要诗意的生活，我已经这样过了33年，就这样过到退休挺好！”
田力说起他的生存状态滔滔不绝，很满意，很惬意，还很得意。
田力家一切都很简陋，唯独几十本大都是真皮封面的本子很“奢侈”，那里是田力33年里写下的关于工厂的2000多首诗歌，那些本子、那些诗歌能证明，田力不是说谎唱高调！
当初，3元钱稿费让田力睡不着觉……
在中国2900个大大小小的都市以及县城里，存活着2、3亿农民工，再加上有城市户籍身份的产业工人，总数约3、1亿，他们是当今中国的工人阶级。在宪法上，他们是我们这个国家的“领导阶级和先进生产力的代表”，然而，在最近一些年的现实中，我们不得不承认，他们是被边缘化和被漠视的族群，更让人遗憾的是，我们似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，在他们与政治家、企业家和文学家之间，隔着一道“冰墙”……
回顾田力的诗歌历程，似乎他是“幸运”的。
中国的新诗复兴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。那个时候，大学里如果某个寝室没有一本《朦胧诗选》，是会被严重鄙视的；在工厂，诗歌热到征婚启事上都算一个“硬件”，如果再发表个一首两首，简直相当于如今“有房有车”的恋爱先决！而1962年出生的田力，那个时候正是20啷当岁的小青年。因为从小性格比较内向，不敢也不愿出去玩的他，闷在家里很是看了一些书，有了一些文学积淀。到了1982年，他考入鞍钢，赶上了新诗的崛起，加之那个时候他们这些文学青年顶礼膜拜的偶像，诸如北岛、诸如舒婷、诸如顾城等等，无一不是青年工人出身……所有这一切，激发了田力的文学潜能和极大的诗歌热情，他在身边多如牛毛一样的“诗社”里，也参加了一个叫“五味子”的，就是5个人凑在一起，没黑没白地呛呛诗歌，吃饭，嘴里“嚼”的是诗歌；睡觉，脑袋里梦的也是诗歌。那种状态，就像后来的球迷和歌迷影迷。
1983年，田力的第一首诗歌发表在《鞍钢报》上，题目是《写在职工夜校》，报社给他邮来了3块钱稿费。现在，32年过去了，写了2000多首、发表了近千首诗歌的田力，对这“第一次”的细节仍然记得清清楚楚！那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诗歌第一次变成铅字时心脏的狂跳，那一夜没合眼的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亢奋，田力今天还能感觉到！
然而，潮涨就有潮落的时候，大浪过后，不是放眼一片“白茫茫”就是“一地鸡毛”。诗歌热过去，有的人因为诗歌升迁了，有的人转身去经商挣钱了……田力所在的工厂“诗坛”，仿佛就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。但是田力想得通，他至今都理解而且一点不非难那些转身离去的诗友，人各有志，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一个活法。提起当年，田力有的只是亲切和感恩。
田力说自己属于“一根筋”那伙的。每天他照旧上班，一身油泥一身臭汗地干活；下了班，洗澡吃饭睡觉，醒了就是看诗写诗。在别人眼里，这不顶吃不顶喝还搭钱的玩意，在他眼里是至高无上的！每月挣50多块钱的时候，他拿出五分之一订诗歌报刊；现在挣三四千了，每月的“诗歌费用”平均在100多元，“小菜一碟”了。但是，到田力家看看，除了他那些皮面的诗歌本子高级一些以外，其它仿佛找不到与“高级”搭界的东西。田力说，除了一些常用的诗歌书籍报刊放在外面一个小书架上，现在他儿子住的床下全是诗歌书，“没准又能熏出一个诗人”——田力半开玩笑地说。
有个事情，田力老也不忘，因为那是诗歌带给他的快乐。那一年，下夜班赶上了漫天大雪，他骑着自行车在出厂的路上，突然来了灵感，“灵感这东西来了，你必须把它抓住，就像老山参，你不用小红绳把它拴住，它就跑了！”田力翻身下了自行车，就那样在路中间支上，掏出纸笔，撅在自行车货架上就开始“拴”他的“人参”！他飞快地“拴”，后面的车也飞快地堵，喇叭声声震破了夜空！
田力充耳不闻，物我两忘。终于，他抓住了那灵感，得到了“老山参”，那个高兴，那个得意，翻身上车，吹着口哨，扬长而去！“那感觉好极了！司机骂我？没听到啊！”
昨天，在微信上，看到田力晒他在天津大剧院的诗歌活动——一群工人草根诗人，跟濮存昕、思思这样的明星大腕一起成就了中国首场工人诗歌朗诵会。饭桌上，有点喝高了的田力，站在凳子上用家乡的方言朗诵自己的诗歌。那张照片，看着一点不讨厌不反感，因为那上面的田力没有一丝炫耀张狂，有的是大声朗诵出“以往太多沉默”的淋漓酣畅，有的是对当今社会还有自己出钱买票听工人、草根诗人诗歌、并且朗诵会结束1个小时还不散去、台上台下交流互动，合影留念的感动。看着那率真性情的田力，突然觉得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大男孩！
田力永远是工人诗人
“每个人都有个放乡愁的地方，我们工人放乡愁的地方就是工厂。”田力一边给我们看他爷爷、他爸爸的鞍钢工作证，一边幽幽地说。
工厂里，每个下夜班的工人碰到，都会如释重负地说一句：“又是一天”；每个工人心情不好的时候，都会骂骂领导，摔摔工具……可是，当他们要退休的时候，每个人都会舍不得，送别会上、工友们自发凑钱的送别宴上，很多人会哽咽，甚至有人会嚎啕大哭；回到家里当退休老头儿以后，碰到厂里的人，会把厂里的一切以及认识的人，从头打听到尾；离开这个世界以后，家里人会尽量把他们安睡的地方冲着工厂的方向，烧纸都会去他们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……
为什么工人对工厂感情这样深呢？田力给我们讲了一件他亲身经历的事。
刚入厂时，分配给他的第一个活是抄运送钢罐的火车号。一天，田力上夜班，嘴里叼着手电，眼睛盯着那或清或不清的车号，俩手紧忙乎记……就在他为了看得更清楚，向后退着全神贯注分辨车号的时候，一个大脖搂子打过来，他一个趔趄，被扒拉到前面。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，一辆铁渣车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倒退着滑过……那个给他脖搂子的孔师傅救了他一条命！过后他给买了一盒烟，孔师傅都说什么没要。田力说：“工友两个字是拉着手连在一起的，是不能分开的！分开了就不叫工友了……”
田力不愿意离开这工友们生死与共、休戚相关的地方，原因就在这！
田力说，工友、工厂也需要诗意的生活诗意的表达，他认为，诗歌属于民间，李白的《踏歌行》几乎就是大白话，但是流传千古，不一定诗歌非得字儿谁都不认识，非得查字典，非得张教授给李教授看，非得20个字的诗200多字注释……田力喜欢写“有故事的诗”，写工友能听懂的诗。
网上有个“诗歌联盟”，田力在里面的名字叫“老笨”，他认为，写诗是“笨人的事业”，太精明的人都去干精明的事了，只有笨人才能坚持下来、才能干这无利可图的事。对了，刚刚传来消息，田力被辽宁文学院聘为第十届签约作家了！这对在诗坛上一直默默耕耘、静静思考的田力来说，是个很好的事情。还有，5月29日，鞍钢团委举办“田力诗歌朗诵会暨鞍钢青年文学社成立大会”，一个田力，在鞍钢，再掀起一波诗歌和文学热也说不定……
田力把他那些“工厂诗歌”称为“留在工厂的指纹”，比喻很贴切，很成功，因为我们感觉到了那“指纹”的温度，看到了一个个“指纹”是那么清晰、鲜活！谢谢田力！致敬田力！
本文作者贺东梅（左）、《当代工人》编辑马征（右）与田力在一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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